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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称大智的母亲为“花大嫂”,这还得从二十几年的那场婚礼说起。
年的初秋,王家庄里的华家为家里的独生子阿义举办了热闹的婚礼,新娘子是隔壁村辛家的女儿。
婚礼当天,喜欢赶热闹的我自然也跑去看了。我至今都记得,那天华家庭院前挤满了村里的孩子,大家屏息凝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新娘子鼓胀胀的口袋——不消说,大伙儿都等着新娘子往外撒喜糖和钢镚儿呢。
因为一直撅着腚抢拾地上的花钱,我没来得及认真瞅几眼新娘子;不过,喧闹的人群中透出来的啧啧赞叹声还是被我听得清清亮亮。
华家新过门的媳妇长得俊!这是王家庄里的老老少少在婚礼现场达成的共识。
和其他新媳妇一样,在婚后的几个月甚至一年内,华家的新娘子也享有被大伙儿在称呼前冠上“花”字的特权。???????????????????????????????????????????????????
钱花光了,阿义也算保住了一条命。可从此之后,阿义再也站不起来了。
听花大嫂说,阿义的脑子没有坏,周围的乡邻他都能叫出来大名和小名;他的双手也余下不少力气,不仅能端稳饭碗,还能颤巍巍地帮着家里剥花生——可阿义的下肢却失了知觉,就算花大嫂狠着心用力掐一下他的大腿,阿义也觉不出痛痒来。
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整个华家都觉得就此要绝后时,花嫂子却慢慢鼓起了肚子。那段时间阿义风雨无阻地往家跑,算是有了结果。
得知儿媳妇有了身孕,一直怏怏不乐的华老太这才逐渐有了笑颜。熬了几个月,花大嫂顺利为华家诞下了一个带把儿的大白胖小子。虽然孩子生下来有些丑,可自家人没有嫌弃自家孩子的道理,华老太含着笑给孙子取了个“丑儿”的贱名——农家人眼里,孩子一旦有了贱名,阎王爷也就懒得惦记了。
孩子的大名是阿义起的,翻了老半天字典,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阿义才拍着字典给孩子定下来名字——华大智。
大智若愚,想必阿义是从这个成语中获得的灵感。
可谁承想,随着大智慢慢长大,他却逐渐偏离了正常孩子该有的样貌。
阿义和花大嫂都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按说大智不会丑到哪里去,可他的样貌却颇有些难看。
眼睛上斜不说,鼻根也扁平得近乎被削掉了一般;说话时许是因为大舌头的缘故,不仅含糊不清,口水也往外流个不停;更让大伙儿受不了的是,他总喜欢傻笑——
看见了地上的蚂蚁,他会笑;望见了石榴树上的麻雀,他更会笑;就连自己尿了裤子,他也笑个不停,好像尿裤子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跑医院,大智的怪病也有了准信儿——唐氏综合征,民间百姓称之为先天愚型。
这种病是治不除根儿的,更让花大嫂一家绝望的是,得了这种病,医生不建议大智生下一代,不然孩子保不齐也会如此。
旁人想象不出华家在那几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因为大智的病,华老太五十刚出头就满头青丝变白发了;花大嫂曾经那么爱串门的人,为了照看大智和阿义,十天半月不出门也是常有的事。
可就算一家人如此落魄了,王家庄里依旧有一些顽劣的孩子喜欢成群结伙去欺负不知道还手的大智。
那天,华老太听到了墙外的吵闹声和大智的哭喊声,她扬着拐棍就冲了出去。可即使老太太骂得再起劲,孩子们依旧围着大智跳个不停,这边喊他“憨子”,那边叫他“傻子”,还有两个孩子讥他的父亲是个“瘫子”。
华老太着实气坏了,大概是怒气冲昏了头,她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等她被明晃晃的吊顶给耀醒时,医院躺着了。
让华老太想不到的是,她也跟着瘫了。医生说,因为高血压冲坏了大脑,老太太出现了半身不遂的症状——这对花大嫂来说,无疑又是一个噩耗。
丈夫不能下地,儿子脑子愚痴,如今婆婆也只能在轮椅上过活了。花大嫂怎么都想不透,生活的风风雨雨,不知怎的就一股脑刮进了她们家院子。
为了能驱灾避祸,花大嫂听从本家一位婶子的建议,诚着心去集上请来了一尊通体白净的观音圣像。
本以为袅袅的香火会给华家带来无尽的庇佑。可就在请来观音圣像后的没多久,华老太竟躲在西屋里服农药走了。
当花大嫂发现老太太时,老太太已经合上眼睛了。望着口含白沫的老太太,花大嫂急忙喊来了左邻右舍,可大伙儿看过后直摇头——老太太身子都已经凉透了,即使神仙来了也没辙。
华老太的饮药自尽,王家庄里有不少人都猜到了原因——一个瘫了不能下地的男人和一个没有未来的孩子早就让华家塌了半边天,如今再添一个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的老太太,华家只会更加破败下去。
于是,老太太心一横,用一个棕褐色的瓶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华老太出殡那天,因为在县城上学的缘故,我没能看到她的葬礼。据抬棺的父亲讲,那天整个华家乱作一团。
阿义瘫倒在地上哭得谁都拉不起来,儿媳妇举着农药瓶子也要往嘴里灌;大智呢,一不留神就将路祭上要用的飨糖给吃掉了好几块,若不是我的父亲及时拦住了他,一大包飨糖就被他吃个精光了。
热闹又凌乱的丧礼之后,花大嫂隔着门送来了一大脸盆席上的剩菜——早些年,白事红事之后,王家庄里的人家总爱将剩下的饭菜散给周围的乡邻,这既是一种传统,也是出于节约的考量。
望着失*落魄的花大嫂,母亲拉着她的手跟她聊了好长时间的天。碍于白事的禁忌,花大嫂一直没走进我们家的院子,直到天快黑得看不清人影儿了,她才匆匆拭掉眼泪回了家。
华老太走了之后,花大嫂更加不怎么出门了。除了蹬三轮车去贾庄集上买东西或者去河堤旁割草,我再没在村子里看见过她。
前年过年回家,大年初一我特意去了她家拜年,那是时隔十几年我再一次走进她家的院落。
她家东边的围墙旁依旧种着一棵石榴树,一转眼树干已经有碗口粗了,不知从何时起,石榴树的枝杈悄悄盖过华家低矮的门楼。
望着花大嫂家堂屋正中的那尊圣像,我不禁慨叹,人生几多风雨,人若是能像石榴树一样,风雨过后,依旧能挂满沉甸甸的果子,那该多好啊!
观音圣像依旧面含微笑,她好似读出了我的心语。
恍惚间,花大嫂将穿着一身干净衣裳的大智推到了我的面前,大智好奇地围着我转了两圈,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将一大把花生塞到了我的手里。
就着红烛的光,一时间我竟觉得大智与正常的孩子无异。看来,菩萨似乎显灵了。
前两天听母亲在电话里讲,最近花大嫂一直在忙着帮人家摕蒜薹,大智呢,已经能够帮着家里割草喂羊了。
“老天爷不会断了人的路......”母亲喃喃地说道。
我沉默地点着头,我知道,这句话是母亲从姥姥那里听来的,如今,她又传授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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